立秋
他在立秋到来以前的最后一个深夜里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
大明诏狱的深处，是正午的日光也无法照进来的地方。这里纵是夏日也极阴寒，森森地刺人的骨，仿佛时间永远停顿在浓墨浸成的永夜；然而此刻他却感觉到手心里是从未感受过的温暖和光明。王用汲无声地落下一滴泪，但在内心深处感到安宁，因为他知道，此去山长水远，再无岁月可回头，自己却永远不会感到迷茫或者孤独。
他在想许多年后的自己。也许还在千里之外兀自颠沛流离，衣衫褴褛，尘霜满面；也许早已埋作冢中枯骨，在这八万里河山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最终化成灰，化成烟。可是乾坤朗朗，白日青天，他活着一天，就记得一天他的铮铮铁骨，一身耿介；他死了，就等这天地复明，忠奸再辨。
他给他勇气。这将是他此生流下的最后一滴眼泪。
海瑞在木板床上轻轻地阖目，乖顺如孩童，任谁也看不出这就是用一本治安疏撼动整个大明天下的那个户部主事。其实他没有睡，他比谁都清醒；人们说他是个执拗的痴人，但他到底也不是全无心肝。他沉默，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诀别。
贤者润莲，他仿佛能听见当年的自己这样说；王用汲有些羞涩地对自己露出一个微笑，略带些不自在地把目光匆匆移开去。那也是一个夜晚，他们即将做一件胆大包天的傻事，在纸上书写出他们共同的命运；隔着灯火去看，海瑞在多年后的这个夜晚也觉得心口有一丝微茫的暖。
真好，他能活下去。总算能活下去。带着他们的信念走下去。
